⑴ 心裡有千萬匹馬在奔騰【心裡有匹馬在奔騰】
我想到了我們一家三口在空調製造的陰涼空間里睡著後幸福的神態。我還想到了冬天,在最寒冷的時候打開空調,我們就會像睡在溫暖的春天裡;我還想到在冬天,窗檯上的一些花會提前開放,想想如果室外大雪紛飛,而室內鮮花盛開,那是多麼美好的景象……
半夜,我從妻子身邊溜下了床,睡到了客廳的地板上,房子里看不到月亮,外面亮光光的。
我估計睡地板腰會受不了的,一個男人最怕把腰整壞了,尤其像我這樣的即將步入中年的男人,上有老下有小的。可有什麼辦法呢?熱得實在是受不了,我覺得若不及時醒來,一定會像埋在火焰山下沙子里的紅薯,很快就變成熟的了。睡前,我把窗戶全打開了,但還是熱得受不了,熱得無處可逃,感到任何措施都無濟於事。當時,我不知是怎麼睡著的,可能是心臟突然停止了跳動才睡著的。後來,我看到有一些濃稠的東西流進窗戶,絕對不是空氣,像滾燙的玉米糊糊,似乎還泛著泡泡,從窗戶里涌了進來,流下窗檯,流下電腦桌,流滿了地板,最後慢慢地漲了起來,我看到拖鞋以及孩子折的紙船,還有放在水池下面的塑料臉盆,都在房間里漂來漂去,似乎在追逐嬉鬧,無所顧忌的樣子。很快,糊糊就漫上了床,先是從我的腳開始,一直漫過我的胸口,很快就淹沒了我的頭頂。一時,我的呼吸困難起來。我想坐起來,這時妻子轉過身,伸出手臂,碰到了我,又下意識地用雙腿把我緊緊鎖住。後來,我還是掙扎著坐了起來,一坐起來,房子里的糊糊就消退了,雲的影子一樣倏忽間從窗子里退了出去。我在床上坐了一會兒,妻子又翻了一個身,側著身子繼續睡,後背睡衣全濕透了,我想找把扇子給她扇一扇,突然想起剛才的夢。
一想到剛才的夢,我就傷心了起來,我感到心裡頭有一匹馬在奔騰,那是一隻紅色的馬,難以馴服的野馬,在我的心裡左突右奔,右突左奔,讓我的心口隱隱作疼。對了,我夢見了一位溫和而美麗的姐姐,我不明白,怎麼會有一個姐姐呢?我將頭埋在她溫柔的懷中,隔著藍布的碎花衣襟,我聞到了一種無比親切的氣息,猶如母親一般。可是,她多麼不幸啊,她救了一個村子的人,可這個村子裡的世俗不容許她與一個另一個民族的男人通婚。她傷得很重,需要輸血,這個男人願意將他全身的血輸給她,她被抬進了一個窯洞,窯洞口有些小孩,還有些大人,誰都不讓進去,連我也不讓,大家都心照不宣。後來,姐姐拒絕了這個外族男人的血液,為了宗教的堅忍抑或世俗的純潔,我分不清楚。
的確,這是一個動人心魄的故事,如果讓一個高明的小說家去寫作,單純就這一個故事,一定會是一部名著的。但我不是作家,我無法描繪出這一生死絕戀來,甚至一醒來,我連姐姐的的樣子都有些模糊了,我只記得她的藍布衣衫,以及她親切的氣息。其實,我在夢里頭哭了,傷心欲絕,我記不起那個男人的樣子了,只覺得那個男人就是成年後的我,可我懷疑我自己,我有那麼大的勇氣嗎?我能捨去自己的生命嗎?我捨得用全身的血去換取姐姐的生命嗎?但無可爭議的是,我愛姐姐。
我下了床,本來想叫醒妻子,擔心她做了什麼惡夢醒不過來。她經常會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,比如夢見上台階的時候,猛一回頭,發現身後的台階是空的,讓她沒有退路;有時候夢見考試,寫著寫著筆裡面就沒有墨了;有時會夢見狼狗或幾個壞人追她。有一次,她夢見有小偷把手伸進了她的包,一直跟著她走到了家門口,她大聲地叫喊,我還在一旁嘿嘿嘿地笑;有幾次她在夢中驚叫著醒了過來。每做這樣的惡夢,她都要在床上翻過來翻過去地折騰一番,才能把自己折騰醒,才能擺脫惡夢。每每發現她難受無助的樣子時,我就會把她搖醒,以減少她在夢中的百般恐懼與痛苦。
但今天晚上我卻沒有叫醒她,她的睡眠一直不太好,白頭發越來越多了,我不擔心她的白頭發,我只是害怕她對著鏡子沒完沒了地拔白頭發,有時連黑頭發都拔了下來。我光著腳先是在客廳里喝了一氣涼開水,我聽到自己的嗓子里咕咕地響,在深夜裡,聲音大得簡直有些恐怖,喝完水我就輕輕地去了小卧室,小女兒睡得真香,這小傢伙,有時候玩著玩著就倒頭在沙發上睡著了,多好!我低下頭,借著朦朧的亮光,看到了她肉乎乎的小屁股,就想親一下,但我還是輕輕地溜了出來。
回到客廳里,我趴在窗檯上往外看,對面有一戶亮著燈,一個男人赤身裸體地在廚房,倒了一杯水,仰著頭灌下了嗓子,我彷彿也聽到了恐怖的咕咕咕的聲音。
坐到沙發上,我想打開電視,找找關於姚明退役的新聞,白天上班的時候,我從手機新聞上看到了這個消息,說實話,姚明的退役多少讓我有些難過,心裡頭像突然間缺少了些什麼,是什麼呢,我也說不清。我想以後看NBA的興趣會大大減弱的,在我心目中姚明是不可替代的,是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的。但我理解姚明,他也是無奈的,傷病老讓他站在場外,他倒下的那幾次我記得十分清楚,有一次他疼得直叫,當時我覺得自己的心連同整個地球都在顫抖。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,我沒有打開電視,我還是怕影響她們休息,我拉開地毯,狗一樣隨便地躺了下來。一躺下來熱浪又一次淹沒了我。這時候,我感到心裡頭的那匹野馬又一次在奔騰了,左突右奔,右突左奔,幾乎要穿過我的身體破胸膛而出了。
我只好又坐了起來,將門打開,我想通過空氣的對流來降低房間的熱度。打開門後,我看見風從門里倏忽就進來了,像鬼影一樣,都是些單薄的女鬼,黑黑的,高高的,先是圍著我轉了一圈,又從窗戶里出去了。我又像狗一樣地躺了下來,心裡頭的那匹馬也安靜了許多。過了一會兒,倦意上來了,我想這時候心臟突然一停,我就會睡過去的,可是,這時候,一個念頭卻出現了:如果我不關門,有歹徒闖進來怎麼辦?一時想到了血,想到了妻子女兒的尖叫。我感到歹徒要比女鬼可怕得多,於是就關了門,又一次像狗一樣地躺了下來。
前兩天,氣溫突然間就升高了,我注意到樓下的自行車大多都沒了氣,出行的女人都打上了傘,衣服少得不能再少了,我懷疑很多女人掛著空檔,連內褲胸罩都省略了。走在街上,脖子里就不住地流汗,抬頭看一眼太陽,頭就發暈,我想2012會不會提早到來呢。昨兒早上女兒流鼻血了,垃圾桶里扔了好多的血紙蛋蛋,有些觸目驚心,當時,我就與妻子商量買空調的事。
中午的時候,一家三口去了蘇寧電器商場。進去一看,一排又一排的空調扇,各種牌子的,扇葉上的絲帶呼呼地飄展著,看一眼就覺得心裡涼爽好多。女售貨員耐心地給我們講解空調扇的好處:價格要便宜得多呢,移動也方便,冷熱兩用!我站在空調扇前,伸手試了一下,感到了一絲涼意。我們繼續向前走,妻子說,要置辦就置辦一個像樣的!我說空調扇也挺好的,女兒跟在身後,看上了一款KT貓的小電風扇,粉色的,樣子很可愛。她說:我不要空調,我要這個KT貓小風扇。我說,好,我們再看看,再看看。接著,我們又走到了空調區,立即就有售貨小姐熱情地迎了上來:「您好,選擇一個啥價位的?建議您選這一款變頻的,又省電,噪音小,還有自動模式,這個最近走貨快……」我看好一款格力牌的,一看價格9998元,就往後退了一步。
妻子還在認真聽售貨小姐講解,這時我的手機來了簡訊:「天氣太熱啦!昨天買了筐雞蛋,到家變小雞了!買了個涼席,一睡變成電熱毯了!汽車不用點火自己發動了!在路上遇到個陌生人,相視一笑,變熟人了!桌子太燙,麻將剛碼好,居然糊了!提醒:注意防暑……」是一個狗友發來的,我也懶得理。沒過幾分鍾,他又來了簡訊,我看了一眼,還是沒有回。上周他給我推薦了一支股票,讓我一下子損失了兩萬,當時我上吊的心都有了,一整天對著電腦,想用手將K線拉起來,說實話,我不照鏡子也知道,我的臉色比大盤的數字還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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糊里糊塗地睡死了過去,夢里頭我一個人往老家趕,路過一座山,山上滿眼青綠,青草茂盛,樹木繁華,我走在一條青草隱沒的小路上。多麼好的天氣,藍天白雲,陽光透過樹枝灑下來,將樹葉也照透了。顯然,這是初夏的陽光,但有著春天的明媚。草尖上露水晶瑩,似乎還騰著霧氣,多麼溫暖濕潤,空氣多麼的好啊,四周寂靜極了,如同仙境。這時,身邊的草叢中突然躥出了一條蛇,蛇在草中逶迤前行,速度極快,只不過是條很短的蛇,是七寸蛇,也叫四腳蛇。蛇很快在距我幾米遠的草叢中隱藏了起來,遲遲疑疑地抬頭看我,眼神似乎有些熟悉,隱約中我看得出,它似乎怕我傷害它。
一轉眼的工夫,我就回到了家,怎麼又成了冰天雪地的冬季,氣氛肅殺得有些可怕,族裡面死了親人,很多人穿著孝衫。這時我突然想起,我回老家的目的是要去接母親來城裡住,我進了村子,回到了家,但卻沒有找到母親,聽鄰居說,母親在忙著張羅族裡的喪事,說我的三爺去世了。我知道三爺在族裡年齡最長,曾經參加過抗美援朝的戰爭。於是我就去了三爺家,院子里有好多的人,對我的到來一點兒也不覺得吃驚,我進到靈堂,跪下來燒了一張紙,磕了個頭,靈堂前卻沒有一個守靈的人。
我出了巷道,在崖邊卻碰上了三爺,我對三爺說:還以為是你過世了呢!他並沒有因為我的話而生氣,只是淡淡地說:官營死了!官營是他的上門女婿,我問是什麼原因,他說是跌傷了腿,可跌傷了腿就能死人嗎?我有些納悶,這時,我看到了一身孝服的漂亮的姑姑,哭得眼睛都腫了。我看了姑姑一眼,她好像不認識我了一樣,目光獃獃的。
記憶中姑姑是一位年輕漂亮的鄉村護士,她經常用酒精燈煮針頭與針管,不分白天晚上地免費給村子裡人打針。她性格溫和,十分矜持,也很有禮貌。我一直能回憶起她打針的樣子,多麼美啊,輕柔得讓人感覺不到一點兒疼。上門女婿官營是外地人,操著與我們不同的口音,常常毆打她,說姑姑看了村子裡多少男人的屁股!後來,姑姑就不再給別人打針,但只要我病了,她還是會找舊注射器消一番毒,背著官營來給我打針。我只要姑姑給我打針,我心裡想,如果長大能娶姑姑這樣的女子做媳婦,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。自從上門女婿官營來,姑姑就很少笑了,眼睛常常腫得桃子一樣。有好幾年,我常常詛咒官營,希望他不得好死,現在他終於死了,真是罪有應得。
這時候,我醒了過來,突然覺得心裡頭的那匹野馬又開始奔騰了,左突右沖,讓我的心口劇烈地疼了起來。我翻了一個身,感到腰有一點疼。
這時,我想回到床上去,但房子里的熱度一點兒也沒減,我幾乎快窒息了,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。
我又坐了起來,想到剛才的兩個夢,夢里的姐姐與姑姑是不是同一個人呢?其實,我的三爺在前年就去世了,姑姑跟著官營去了內蒙打工,在一個石灰加工廠。我一想到她,腦子里就會出現這樣的形象:她滿頭滿臉都是石灰粉,頭發稀疏,眼神呆滯,討好地望著管理她的人一笑,就可以看到她滿臉裂開縫的皺紋。她的一個兒子到處騙人,一個兒子因為偷盜電纜線被抓了進去。一想到這些,我就不由地感到辛酸,就想不知她過得到底怎麼樣。有一年我回家,三爺當著我的面哭了。每每想起那一幕,三爺那又紅又爛的眼睛就一直在我眼前晃,我已經記不得因為什麼哭的,大約是因為身邊沒人,或想念姑姑。三爺去世後,姑姑回家來辦完喪事鎖了門又去了內蒙。
我起身又把門打開,想讓風吹進來,打開門後,一絲風都沒有。
這時,我又想起了白天買空調的事,我們先在蘇寧看,後來又到了國美,女兒一直惦記著在蘇寧看到的那個粉紅色的小電風扇,出了商場,似乎那個粉色的KT貓還一直眨巴著眼睛逗弄她。她拉著我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說:「我要KT貓小風扇,我要KT貓小風扇,我不要空調,我不想要空調!」一次一次地央求。我說:一會兒看有沒有更漂亮的再買!再看看,再看看。妻子假裝沒聽見,還在認真地看空調,美的、格力、海爾、科龍……一次次地耐心地聽售貨小姐介紹。
我看了看手機,才兩點鍾,明天早上還得早早上班,現在老闆要求提前一個小時到班,連早飯都顧不上吃了,只能買一些麵包湊合。我對自己說,還是盡快睡吧,也許睡著就感覺不到熱了。於是,我輕輕地躺了下來,地毯上有點硬,有一點兒涼,我就拉過一條被單墊在了身下。後來,我又做夢了,我苦惱極了,我不知為什麼老做夢,我覺得我得不到好的睡眠,我可能連四十歲都活不到,四十歲,四十歲是一個多麼讓人感嘆的年齡。
我夢見了父親與母親,還在老家的那眼舊窯洞里,夕陽從門里照了進來,掠上炕,使得炕上的席光溜溜的,那些焦黃的邊角彷彿凝固著柴草點燃的氣息,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,讓人心酸。母親是多麼慈祥啊!臉胖了許多,帶著難得的愜意的笑。這是我所沒有見過的她的笑。父親的頭發全白了,彷彿一夜之間,滿頭白霜,我心想,這個霜字多麼妙啊!夢中的父親正是這樣。父親拿著一把大掃帚,目光有些呆滯,站在院中間,一點一點地掃院子,身上都是掃帚劃拉的蛛網一樣白白的印子。母親對父親顯得無動於衷,彷彿父親與她沒有一點兒關系,若有若無一樣,這讓我感到詫異。父親的病好多了,我讓弟弟在前面跑,讓父親追弟弟,我們似乎都變成了孩子,父親果然腳步很快地追上了弟弟,我們為父親的康復而由衷地感到欣慰。接著,我們三個人走到了坡坡頭,那是老家一塊山窪地的名字,那裡有一大片一大片滾滾如流的青草,青草叢里有一朵一朵的苜蓿花,每一朵花在夜晚都發著亮光,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星星。
突然,天下起了毛毛雨,但那些鮮花卻星星一樣明亮,霧氣迷濛中,我的身旁跟著一位女子,是我的發小,還是我現在的妻子?我分不清,她似乎想要一朵紫色的苜蓿花。我跳進草叢中,那些閃亮的花朵寶石一樣耀得我睜不開眼睛,我一個也抓不住,他們跳躍著躲閃著我。後來,我們幾個人走到了一座紅漆大門前,大門又高又大,緊閉著,我猜想著裡面是廟宇還是宮殿,我用力推了推,紋絲未動。父親見狀,竟然揚起腳就破門而入,我心想是這門不結實,還是父親的力氣大?我當然期望是後者。裡面是一個較大的院子,有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,還有幾棟房子,雕梁畫棟的樣子,恰似一座廟宇。父親說這是我們家的房子,值很多的錢,他要為我們守著!
一轉眼,父親怎麼與弟弟在一起,到我的工作單位來找我。似乎怕我不悅,或者影響了我的工作,他的臉上突然泛起驚恐的神色,准確地說,那是半邊臉,因為他已經半身不遂,只有半邊臉有些表情。他揚起一隻胳膊,趔趄著身子,向後倒退著說:我走了,我要回去了!
這時,我突然又驚醒了過來,我翻了一個身,明顯地感到身下的被單全濕了,一夢到父母我就傷心,母親已經離我遠去,我沒能照顧好母親,沒能讓母親多活幾年,多享幾年福,為此我一直在自責,在愧疚。正當我緊張疲憊的心稍稍得到了一些緩釋時,父親又突然病倒了,大面積腦梗後,右手蜷縮著,失去了活動的能力,舌頭斜梗在嘴巴里,說不出一句話來。讓人欣慰的是他還能認識人,一些潛意識也沒有消失,比如擔心弟弟的婚事,比如擔心弟弟辭了工作回家去照顧他,比如擔心他將骨頭扔在了異鄉,比如……可是我們還是將父親接到了異鄉,放在了醫院,讓他整天與一些病人在一起。後來,他的意識逐漸地清醒了過來,他意識到自己遠離了故鄉,他見到了弟弟在身邊,就不停地流淚,甚至鬧騰著要回到故鄉,幾次從醫院里跑了出來。
我多麼為難啊!我能做什麼事呢,我若將父親接到身邊來,怎麼照顧呢?在醫院里,至少有人操心吃穿,護工還給他們洗腳、洗澡,有了病也可以及時醫治。可是,父親的理想不在這兒啊!他整天被恐懼與鄉思包圍著,又不能訴諸語言,不能向人傾訴。時間啊,對他而言是那麼殘酷,一秒一分都像針一樣刺在他的心上,他只能無助地躺在床上,或在過道的沙發上坐一會兒,天亮熬到天黑,早餐等到晚餐,就這樣,等待生命結束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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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父親的靈魂已經遠走,只剩下身體來安慰我們,這讓我痛苦不堪,父親活著是一種罪,他得忍受病痛、孤獨、鄉思、大小便難以自理等等苦痛,而且對我來說,也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煎熬,我從心理上不想讓父親受這樣的暮年之苦,又無法抽開身去照顧他,減輕他的苦惱。可一旦失去父親,我的心理上更難以接受,總覺得我欠父親太多,還沒有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。當我一次次夢魘,一次次看到父親的苦痛與艱難,我就隱約希望父親的無常。我寧可痛哭一場,讓上蒼來懲罰我的不肖,讓我下半生在痛苦自責中度過,也不忍父親再受這樣的罪,可是我能讓父親猝然離去嗎?在他鄉,我能讓父親葉落卻無法歸根,讓他的靈魂四處飄零流浪嗎?我只渴望,讓我守著父親,在老家的土炕上,慢慢地安祥地合上雙眼!
我又一次坐了起來,心口還隱隱作疼,我懷疑我得了心臟病。對了,前天體檢,醫生說我心臟不好,發現「ST―T」改變,可能出現心絞痛、心肌缺血,而且雜音大。我不太明白醫生的術語,也不太在乎心臟病,我只是在乎自己因為檢查出了心臟病,會不會被老闆開除,無論如何,我不能失去工作,失去工作,我可能就會失去一切。後來,只好自己花錢,找了一個狗友來幫我做體檢,那小子像一頭豹子,一檢查健康得讓我難以置信。想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夢,就不由地感慨,我不知道人一生要碰到多少件不如意的事,究竟有多少痛苦與磨難等著我,我期盼著一個幸福的時代到來,那樣每一個人都可以均勻地享受安寧富足的生活,就如同在太陽底下平等地享受溫暖與光明一樣,就像在一個陰雨天,平等地享受清涼一樣。
昨天中午,我們在電器商場轉了三四個小時,我們選擇了又選擇,現在想來,這是多麼滑稽可笑的事,我們饒有興趣地談論空調的款式、色澤、性能、功率,我們還議論要放在家裡的什麼位置,我們想到了安裝空調好,女兒肯定就不流鼻血了,安裝上空調後,我們的睡眠質量一定能得到改善,也許連一些亂七八糟的夢都不再做了。我還想到了妻子,也許連白頭發都會消失的……我想到了我們一家三口在空調製造的陰涼空間里睡著後幸福的神態。我還想到了冬天,在最寒冷的時候打開空調,我們就會像睡在溫暖的春天裡;我還想到在冬天,窗檯上的一些花會提前開放,想想如果室外大雪紛飛,而室內鮮花盛開,那是多麼美好的景象……可最後,我們摸了摸口袋裡的幾張信用卡,看了看9998這個數字,還是沒有下決心買空調,只是給女兒買了那款粉色的KT貓小電風扇!
天大約快要亮了,房子里的溫度降了下來,我慢慢地睡著了,夢里頭我看到了女兒,抱著小電風扇,蹲在我的身邊,笑著給我送來陣陣涼風―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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